卑鄙的圣人:曹操.第9部_第七章 再征江东,(7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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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曹丕“扑通”跪倒:“荀叔父,您要保重啊。”他身份已不比从前,既是五官中郎将又是魏公之子,执弟子礼跪拜当真非比寻常。
  荀攸感觉胸臆颤动,想呕却再也呕不出来,扭头望着曹丕,挣扎着道:“公子勉力……好自……”后面的话竟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  曹丕拉住他手,哽咽道:“荀叔父运筹帷幄,使我曹军威震四方,得有今日之势,我父子永不忘您老功勋。小侄……小侄我……”话说一半顿住了——曹操向群臣征询谁当为世子,至今荀攸还未表态呢。现在军中群僚在场不少,若他老人家能在临终之际说两句对曹丕有利的话,可是分量非小。但眼瞅着他已到油尽灯枯之际,曹丕又怎忍心明言?只有低头抽泣。
  辛毗素与曹丕亲睦,见此情形已明其意,抚着荀攸微微起伏的胸脯道:“公达兄,你看五官将多么仁义啊!魏公英雄一世,有此佳儿可趁心愿?”
  哪用辛毗一旁启发,荀攸虽已弥留脑子却不乱,只与曹丕对了下眼神就知他心中所想。但他什么也没说,也无甚力气说,甚至连点头都没有——谁是世子?就这么简单?谁坐了他们老子那位子谁就是日后的九五之尊,谁就有天下。可天下是谁的?是汉天子的,不该是别人的。
  他不再看任何人,轻轻合上眼睛;不知为何,在这个最后时刻他开始厌恶自己这一生——明明是汉臣为什么不抗拒曹操?既然已保曹操为何不全心全意支持他当皇帝?我和文若的抉择真的对吗?到最后说汉不汉、说魏不魏,骑两头马、踩两脚船,这世上真有名与利可兼得的事吗?效忠汉室是发自肺腑还是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名节呢?太累了……说曹操奸诈欺人,我不也在欺人吗?不但欺别人,也欺了自己。唉!认了吧,不知世间多少人天天都活在自欺欺人的虚幻之中啊!
  荀攸再没说一个字,一动不动思索着、忍耐着,直到一切想到的和来不及想到的皆归于幽冥,帐内响起一片哭声……
  帐中匆匆忙忙准备丧仪,大家七手八脚在帐口挂起白布,亲兵都服了孝,各部将领陆续过来行礼。曹丕磕了三个头,擦干眼泪踱出军帐,心情格外沉重,也不知是因为逝者还是因为自己。他茫茫然与曹真、曹休出了大营,赶赴城中向父亲报丧。
  军营离合肥城并不远,不多时便到了。曹丕如今既想见父亲又怕见父亲,下了马站在县寺门外喘了口大气,定定心神这才进去。哪知刚迈进大堂门槛,就见碎碗摔在地上,鱼汤洒得满地都是;抬头再看——曹操蹙眉而坐,似是刚刚发过脾气,左右陈矫、刘晔、蒋济等人也皱着眉头默然不语,好似一群泥胎偶像。
  曹丕知父亲这会儿气不顺,更加倍小心,凑上前低声道:“荀公病逝了……”他唯恐动辄得咎,既不能过于激动,又不敢显得无情,这分寸太难把握了。
  怎料曹操竟无动容之色,却捶着大腿苦笑道:“又来个报丧的,竟无一件好事!”
  曹丕听话里有话,不敢问父亲,转而询问旁人出了何事,刘晔臊眉耷眼说了,曹丕听罢也惊愕不已——刘备竟没死!
  原来雍州诸将消息有误,确实有人在雒城中箭身亡,但死的不是刘备,而是代他指挥作战的军师中郎将庞统。刘备不但没死,还夺下雒城、擒杀了蜀将张任。雒城是成都的最后一道防御,此城一破刘璋父子便只能坐困成都了;而荆州的张飞、赵云、诸葛亮等部也已提兵而进,几路大军齐向成都挺进,夺取蜀地已指日可待。
  世上的事就是这样,若没有先前那个错误军报,曹营之人也能够坦然面对,正因为有那个虚幻的喜讯,现实的落差也就难以接受了。曹操感觉烦恼的还不止于此,他原以为刘备既亡孙权不能独存,天下不久将定,除了立嗣和篡汉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用心的了,可现在看来扫平天下的目标还差得远呢。而且刘备一旦消灭刘璋夺得蜀地,将成为身跨荆、益两州的大割据,东有长江之险、西有蜀道之难,再与孙权携手,真不知什么时候天下才能统一,什么时候他才能身披龙衣驾登九五!
  众人正叹息之际,一位年约四旬相貌不俗的官员开了口:“事已至此,还望主公三思南征之事。”
  曹丕瞥了说话之人一眼——此人姓杨名俊,字季才,河内获嘉(今河南省获嘉县)人,乃是当年被曹操杀死的陈留名士边让的门生。昔日因杀边让等人造成张邈、陈宫兖州之叛,或许也是曹操有意补过,征其门生杨俊为官,又举茂才。他历任多地县令,后升任南阳太守,宣德教立学校,政绩不菲;此番南征曹操特意任命他为征南军师,随军参谋。
  军师这名头现在越来越不值钱了,当初只有荀攸一个军师,后来变为中前左右四名(中军师荀攸、前军师钟繇、左军师凉茂、右军师毛玠),如今征南都有军师了。曹丕与杨俊虽没见过几次面,但对他颇有恶感,倒不是反对此人性情作风,只因他乃文士出身,每次见到曹操总要提及曹植的诗赋,往往颇加赞叹,搞得曹丕尴尬。尤其最近几日他整日陪在曹操身边,听说曹操还要把他调回邺城参与尚书之事,曹丕就更厌烦了。不过这会儿他主动提及罢兵之事,能速速回归邺城固然是好事,因而曹丕也没吭声。
  从未出邺城傅幹就上书反对南征,这一路反对之声更不绝于耳,贾逵为此差点儿赔上老命,都没有撼动曹操,但杨俊这句含含糊糊的话却叫他动心了。并非杨俊有何不同,而是形势变了——若刘备已亡,他大可放开手脚与孙权周旋,即便打个一年半载挂碍都不大;可如今确定刘备未亡,而且即将定蜀地,那就不同了。
  曹操没有直接回答杨俊的话,而是朝刘晔招招手:“把今早那份军报拿来。”
  “诺。”刘晔心思缜密,在案前三找两找便寻了出来——原来自夏侯渊击破马超、韩遂,与雍州各部合兵以来,西州境况还算不错;张既赴任刺史后招降了几个羌、氐部落,又引领夏侯渊等西入金城郡,消灭了割据枹罕的土匪宋建。那宋建势力不大,却自孝灵帝中平元年(公元184年)举事,割据枹罕三十年之久,自称河首平汉王,甚至改年号、置百官,俨然土皇帝。能除掉这个狂徒也算大快人心。
  曹操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军报,自言自语思忖着:“今妙才已入金城,雍凉北部已无大碍,唯韩遂尚在西平苟延残喘,武都氐王窦茂也与之串通……”
  虽然他是自忖,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他怎么想——东南之攻现在已不重要,目前重在西北之守。刘备若定蜀地必要北图,他若与张鲁、韩遂等串通一气,再有氐族部落从中举事,好不容易平定的雍州非再乱了不可。当务之急是要抢在刘备坐大之前扫平西北内患,最好还能拿下汉中,扼制刘备势头。南征恐怕要变西征了!
  思量片刻曹操才道:“妙才在西面打得不错,我要亲自传令,在全军嘉奖。”说罢立刻就写:
  宋建造为乱逆三十余年,渊一举灭之,虎步关右,所向无前。仲尼有言:吾与尔不如也。
  宋建固然猖獗,也不过坐拥一县的土匪,曹操如此夸赞夏侯渊,还引用孔子称赞颜回之语,明显言过其实。但他现在需要过誉,南征饱受非议,如今又获讯刘备未死,这消息传扬开势必影响军心,他要拿这些激励之言鼓舞士气,更要不动声色把将士的目光引向西北。
  众人看罢无不点头,刘晔处事圆滑,自知当给曹操寻个台阶下,便道:“宋建已除,西州所虑者不过马、韩。马超投靠张鲁鞭长莫及,韩遂仍在西平,虽兵势甚衰却与羌、氐素睦。武都郡氐酋窦茂又与张鲁互通声息,虽是乌合之众却动辄数万,不动大军恐怕难以彻底平息。”
  “当然要大军征讨。”曹操顺着他的话便拐到西征,“不过出征前我还要再削削韩老贼的实力。他麾下最能征惯战者当属阎行,此人当初便对叛乱多有异议。前年孤处置关中诸将在京人质特意留个心眼,阎行的家眷没杀,至今尚在狱中。不妨通过降氐致书与他,若能使其归降可大减韩遂之实力;即便不降与韩遂生出嫌隙,也是好事。”
  “主公妙算。”刘晔还没忘奉承。
  诸事安排已毕曹操突然叹了口气。
  杨俊还以为他幽怨未消,劝道:“天下事多有舛逆,我等尽皆效命便是,主公又何必多叹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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